第三十七章 两幅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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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把老爷子和八生婆刚刚送到家，孟仁礼就跑上前来，没想到只被关押一天就给放出来了。他一头扑到老爷子的怀里，大声哭喊：“爹啊，爹啊，你儿子我好可怜呢，好可怜呢”
老爷子虽然有些呆痴，但眼角竟然流出泪水，八生婆拄着拐棍一步一步地挪进屋里，再也没有出来。
“爹啊，我被公安打了好几巴掌啊爹啊，我好可怜呢，好可怜呢”孟仁礼哭了一阵子，感到老爷子无动于衷，他抬头看了看，才发现老爷子脸上原来的那种刚毅神色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只是呆痴傻愣，不禁疑惑地问：“老八，爹这是怎么啦”
我爹叹了一口气，把医生的告诫叮嘱说了一遍，没想到孟仁礼听完后又嚎啕大哭，一个半百老头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全然没有了前两天的狠劲。
我想这几个孟家兄弟可能都已经习惯了这种前一秒还打打杀杀，后一秒就兄弟相称的生活方式了，在他们几十年的生活中，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相同的场景，连我爹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好像拼杀时才是仇敌，一旦放下屠刀，就变成了正常的亲兄弟。我暗叹他们几个竟然能以这样的方式生活在同一个村子里长达几十年，真是世间罕见，天下少有
哭着哭着，孟仁礼的脑门上落下一口涎水，他抬起头来，看了看老爷子，脸上的肌肉很奇怪地动了动，接着拍了拍膝盖站起来，找了一张凳子坐下，随手掏出一根烟，猛吸两口之后把我爹叫过去，悠悠地说：“老八，爹变成这样，老二老六没了，老三跑了，老四老五还在医院，老七不敢来，家里就剩我们两个了，这以后的事就由我来做主吧”
我爹连忙点头，哪敢反驳
孟仁礼继续说：“先不管我们之前的恩怨，也不管那东西现在何处，我们先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一下”
我爹急忙回应：“都听大哥的，大哥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孟仁礼斜了我爹一眼，若有所思地说：“怎么，老四不在跟前，底气都不足了”
我爹讪讪地笑了笑，抱着膀子，蹲到孟仁礼的旁边，温顺得像只绵羊。
孟仁礼轻蔑地瞥了我爹一眼，继续说：“今儿个是老二的四十九天，晚上你去老二家守夜，老六明天出殡，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邓秀莲那边也没什么人，光秃秃一个老爹，早办完早省心。办完还要处理老爷子的事情”
我爹表示非常同意，孟仁礼站起来大手一挥，“你在这里照顾老爷子，我先去老六家，安顿好之后你再过去”
本来四十九天这个纪念可有可无，可孟仁义家里有钱，孟秀的瘸结巴男人宋建设家里更有钱，要的就是排场，所以他们会在院子里摆上灵案，点起香烛，以召唤孟仁义的亡灵。
此时，天已经黑透，院子外梧桐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慢慢地飘落下来，仿佛预示着老爷子的完结。我心里一酸，跟着我爹搀扶着老爷子颤颤巍巍地一步一步地走进屋里，隐隐约约地看到桌子上有一盏煤油灯，悠悠地闪着冷光，在煤油灯旁摸到一盒火柴，划亮之后点上。
借着煤油灯的亮光，我爹扶老爷子坐到床帮，大声问：“爹，你想吃点什么”
老爷子抬起头来愣了半天才说：“你是谁”
我爹哭笑不得，又大声问了一遍，老爷子才有了正常反应，他摆了摆手说：“我不饿”
我爹扶他睡下，对我说去熬点稀粥给老爷子喝，让我看着他，别一骨碌摔到床底下去。我坐到床帮，看着老爷子的脸，之前的刚毅、犀利都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颓废、迷茫和可怜。此时此刻，老爷子躺在床上，我突然想到一个多月前我也是这样盯着孟仁义的，不禁打了个冷颤，不敢再看。
扭过头来看这茅草房里的布置，当真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仅仅一张床，床头一只箱子，靠墙一张长凳，已被磨得油光滑亮，破旧不堪。心想那祖传宝贝不仅没给孟家带来富贵，甚至连安康也没能保住，反而给他们带来无尽的争夺打斗，手足相残。也不知这孟家的前世到底造了什么孽，才需要一块宝贝来保住全家的安宁，但这块宝贝偏偏带来的不是安宁，而是无休止的抢夺和暴动。
老爷子已睡沉，微弱的呼吸平稳地一进一出，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我从脚踏上跳下去，走出房屋，外面漆黑一片。煤油灯只照亮了屋前的一小片地方，我看到厨房那边冒出一片白色烟雾，同时听到我爹咳嗽的声音。
老爷子的茅草房一字排开共三间，老爷子在最左边这一间休息，刚才八生婆进了最右间，中间还有一间，我想去看看，随即一种偷偷摸摸的兴奋感袭上心头，就再也挥之不去，于是我端起桌上的煤油灯，悄悄地拐进去。
这一间布置得更是简陋，中央一张破旧的八仙桌，靠墙一张灰色的水泥台子，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我举着煤油灯继续往里走，才发现水泥台子上方挂着两幅画像，上面是两个人，他们正儿八经地端坐着，戴着高高的帽子，面容看不真切，只是右边的人脸非常白，白得异常，穿着大氅，一直耷拉到脚面，脚底蹬着祥云流水图案的布鞋，想必是富贵人家。画下面的白缝里写着六个字，左边是：孟胡氏，右边是：胡雪玉。
正思忖两人的身份，冷不丁耳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我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急问一声：“谁”
没有人回答。待煤油灯的的灯光固定，我才发现右手边的墙面有些奇怪，晃动不止，仿佛水波，我伸手摸了摸，竟然不是墙壁，而是一整张灰色的布帘我慢慢拉开布帘，借着煤油灯的亮光，看清前面正是一张床，上面有个半直立的身子，瘦小单薄，黑衣黑帽。再往上照去，竟然是一张苍老的脸八生婆
只见她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一动不动，好像被孙悟空施了定形咒。我心里一惊，明白原来中间的一间房与八生婆的房间只是隔着一块布帘，刚才是她从床上爬起来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但奇怪的是，她明明醒了，坐在床上，为什么不应声
我端着煤油灯继续往前走，想看清她怎么回事，但没走两步，她却突然又躺下去，而且立即打起了呼噜，心想这八生婆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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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把老爷子和八生婆刚刚送到家，孟仁礼就跑上前来，没想到只被关押一天就给放出来了。他一头扑到老爷子的怀里，大声哭喊：“爹啊，爹啊，你儿子我好可怜呢，好可怜呢”
老爷子虽然有些呆痴，但眼角竟然流出泪水，八生婆拄着拐棍一步一步地挪进屋里，再也没有出来。
“爹啊，我被公安打了好几巴掌啊爹啊，我好可怜呢，好可怜呢”孟仁礼哭了一阵子，感到老爷子无动于衷，他抬头看了看，才发现老爷子脸上原来的那种刚毅神色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只是呆痴傻愣，不禁疑惑地问：“老八，爹这是怎么啦”
我爹叹了一口气，把医生的告诫叮嘱说了一遍，没想到孟仁礼听完后又嚎啕大哭，一个半百老头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全然没有了前两天的狠劲。
我想这几个孟家兄弟可能都已经习惯了这种前一秒还打打杀杀，后一秒就兄弟相称的生活方式了，在他们几十年的生活中，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相同的场景，连我爹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好像拼杀时才是仇敌，一旦放下屠刀，就变成了正常的亲兄弟。我暗叹他们几个竟然能以这样的方式生活在同一个村子里长达几十年，真是世间罕见，天下少有
哭着哭着，孟仁礼的脑门上落下一口涎水，他抬起头来，看了看老爷子，脸上的肌肉很奇怪地动了动，接着拍了拍膝盖站起来，找了一张凳子坐下，随手掏出一根烟，猛吸两口之后把我爹叫过去，悠悠地说：“老八，爹变成这样，老二老六没了，老三跑了，老四老五还在医院，老七不敢来，家里就剩我们两个了，这以后的事就由我来做主吧”
我爹连忙点头，哪敢反驳
孟仁礼继续说：“先不管我们之前的恩怨，也不管那东西现在何处，我们先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一下”
我爹急忙回应：“都听大哥的，大哥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孟仁礼斜了我爹一眼，若有所思地说：“怎么，老四不在跟前，底气都不足了”
我爹讪讪地笑了笑，抱着膀子，蹲到孟仁礼的旁边，温顺得像只绵羊。
孟仁礼轻蔑地瞥了我爹一眼，继续说：“今儿个是老二的四十九天，晚上你去老二家守夜，老六明天出殡，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邓秀莲那边也没什么人，光秃秃一个老爹，早办完早省心。办完还要处理老爷子的事情”
我爹表示非常同意，孟仁礼站起来大手一挥，“你在这里照顾老爷子，我先去老六家，安顿好之后你再过去”
本来四十九天这个纪念可有可无，可孟仁义家里有钱，孟秀的瘸结巴男人宋建设家里更有钱，要的就是排场，所以他们会在院子里摆上灵案，点起香烛，以召唤孟仁义的亡灵。
此时，天已经黑透，院子外梧桐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慢慢地飘落下来，仿佛预示着老爷子的完结。我心里一酸，跟着我爹搀扶着老爷子颤颤巍巍地一步一步地走进屋里，隐隐约约地看到桌子上有一盏煤油灯，悠悠地闪着冷光，在煤油灯旁摸到一盒火柴，划亮之后点上。
借着煤油灯的亮光，我爹扶老爷子坐到床帮，大声问：“爹，你想吃点什么”
老爷子抬起头来愣了半天才说：“你是谁”
我爹哭笑不得，又大声问了一遍，老爷子才有了正常反应，他摆了摆手说：“我不饿”
我爹扶他睡下，对我说去熬点稀粥给老爷子喝，让我看着他，别一骨碌摔到床底下去。我坐到床帮，看着老爷子的脸，之前的刚毅、犀利都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颓废、迷茫和可怜。此时此刻，老爷子躺在床上，我突然想到一个多月前我也是这样盯着孟仁义的，不禁打了个冷颤，不敢再看。
扭过头来看这茅草房里的布置，当真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仅仅一张床，床头一只箱子，靠墙一张长凳，已被磨得油光滑亮，破旧不堪。心想那祖传宝贝不仅没给孟家带来富贵，甚至连安康也没能保住，反而给他们带来无尽的争夺打斗，手足相残。也不知这孟家的前世到底造了什么孽，才需要一块宝贝来保住全家的安宁，但这块宝贝偏偏带来的不是安宁，而是无休止的抢夺和暴动。
老爷子已睡沉，微弱的呼吸平稳地一进一出，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我从脚踏上跳下去，走出房屋，外面漆黑一片。煤油灯只照亮了屋前的一小片地方，我看到厨房那边冒出一片白色烟雾，同时听到我爹咳嗽的声音。
老爷子的茅草房一字排开共三间，老爷子在最左边这一间休息，刚才八生婆进了最右间，中间还有一间，我想去看看，随即一种偷偷摸摸的兴奋感袭上心头，就再也挥之不去，于是我端起桌上的煤油灯，悄悄地拐进去。
这一间布置得更是简陋，中央一张破旧的八仙桌，靠墙一张灰色的水泥台子，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我举着煤油灯继续往里走，才发现水泥台子上方挂着两幅画像，上面是两个人，他们正儿八经地端坐着，戴着高高的帽子，面容看不真切，只是右边的人脸非常白，白得异常，穿着大氅，一直耷拉到脚面，脚底蹬着祥云流水图案的布鞋，想必是富贵人家。画下面的白缝里写着六个字，左边是：孟胡氏，右边是：胡雪玉。
正思忖两人的身份，冷不丁耳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我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急问一声：“谁”
没有人回答。待煤油灯的的灯光固定，我才发现右手边的墙面有些奇怪，晃动不止，仿佛水波，我伸手摸了摸，竟然不是墙壁，而是一整张灰色的布帘我慢慢拉开布帘，借着煤油灯的亮光，看清前面正是一张床，上面有个半直立的身子，瘦小单薄，黑衣黑帽。再往上照去，竟然是一张苍老的脸八生婆
只见她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一动不动，好像被孙悟空施了定形咒。我心里一惊，明白原来中间的一间房与八生婆的房间只是隔着一块布帘，刚才是她从床上爬起来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但奇怪的是，她明明醒了，坐在床上，为什么不应声
我端着煤油灯继续往前走，想看清她怎么回事，但没走两步，她却突然又躺下去，而且立即打起了呼噜，心想这八生婆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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